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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陽明的詩

【園丁按】

  王守仁(14721031日-152919日),浙江紹興府餘姚縣(今浙江省寧波餘姚市)人。幼名雲,字伯安,號陽明子,諡文成,人稱王陽明,是明代著名的思想家、哲學家、書法家兼軍事家、教育家,也是陸王心學之集大成者,非但精通儒、釋、道三教,而且能夠統軍征戰,是中國歷史上罕見的全能大儒。因晚年愛越城東南二十里之會稽山陽明洞,築室以居,自號陽明子,學者乃稱陽明先生。

贛南師範大學文學院王利民教授,對陽明學有深入研究,為便於閱讀,稍作整理如下:

 

     王陽明的詩歌創作經歷了一個由狂入聖的過程。這個過程和他在學問上的變化大略相似並基本同步。

黃宗羲稱陽明“其學凡三變而始得其門”:從氾濫於辭章到遍讀朱熹之書,循序格物而不得入門,遂長時期出入於佛老,及至龍場才恍然神悟,認識到“吾性自足,不假外求”;又稱陽明“學成之後又有此三變”(《明儒學案》卷十),先以默坐澄心為學的,江右以後專提“致良知”三字,居越以後,時時知是知非,時時無是無非,開口即得本心。陽明詩歌也有三變。每階段彼此之間並非了不相涉,而是各有所重,各有其性格的表現及風格的呈現。

湛若水稱王陽明早年有“五溺”,即耽迷于任俠、騎射、辭章、神仙和佛氏。陽明“五溺”時期的詩作呈現的是狂者的風神氣韻。

王利民認為有關任俠和騎射的內容在陽明文集中完全不見蹤影。任俠和騎射是一體兩面的事,是陽明志學之年的喜好。那份英風豪氣流露在辭雄氣武的夢謁馬伏波廟題辭題詩「銅柱折,交趾滅,拜表歸來白如雪。」。弘治十二年所作墜馬行開篇四句寫了出使邊關的經歷:

我昔北關初使歸,匹馬遠隨邊檄飛。涉危趨險日百里,了無塵土沾人衣。

嫻於騎射的形象呼之欲出。詩中嘗聞所擅在文字,我今健如筆揮戈兩句,是陽明此時馳騖辭章的寫照。(字原缺,筆者妄加。)

王陽明自幼就有超越現實和自身有限性而追求無限和不朽的氣魄,其立身行己超越於功名利祿之上,表現出強烈的超越性。王陽明的人生是儒道交叉的雙行道。道教之于王陽明,在詩歌創作中是脫俗境界的呈現,在實際生活中是通達仙境的階梯,是外在超越的途徑,不具有形而上的意義,也不是逃避是非不明的現實世界的療傷途徑。

龍場生死關口的啟悟對王陽明的身心有很大的撼動,他經歷了一番從物我二元世界契入一如天地的質的翻轉。跨過這一照見本心的關口,王陽明的生命破繭而出,在主體精神中重生,從此風光霎時有異,詩中也有了體道的圓滿之語、浩然之氣。霽夜在閒靜中體會萬物的律動:

靜後始知群動妄,閑來還覺道心驚。這種當體即是的“知”“覺”反映了與良知體驗的深刻相遇。其送蔡希顏三首其三以月映心:悟後六經無一字,靜餘孤月湛虛明。後一句內外通透,略似禪宗。孤輪獨照,本心如月,物我一如,朗然圓滿,寫出心學親證之境。

生死一發的孤危,逼顯出王陽明的良知說。王陽明致良知的功夫較之朱熹的格物致知更自然、更簡易,較之注重文字表述與邏輯分析的方法,它更傾向於通過體驗和直覺洞見事事物物中的天理,屬於簡捷方便的法門。因此,王陽明說良知的詩多為絕句。答人問良知二首〉、〈詠良知四首示諸生不厭其煩、反復申說的只是一個意思,即欲求本心,只在良知,其求端用力的要點在於反求諸己心。詠良知四首示諸生其四借用禪宗語彙澄清良知的理念,用佛家的酒杯來裝心學的醇釀:

無聲無臭獨知時,此是乾坤萬有基;拋卻自家無盡藏,沿門持缽效貧兒。」

良知是無聲無臭而慧心獨知的,是秘於己心而非喧騰眾口的,本自具足,不假外求,“獨”字落實於一己存在的內心體證。

王陽明重內聖而輕外王,輕現實而重超越。在江右階段,他雖然在行政和軍事上運作得很成功,但不以經綸之才自命,不以“馳騁于孫吳”自詡,毫無矜功自得之態,功愈高而心愈卑。他在崇義等地創作的戰伐諸詩,處處有意貶低自己的事功能力和意願,一再說“將略平生非所長”(丁醜二月征漳寇進兵長汀道中有感)、“百戰自知非舊學”(聞曰仁買田霅上攜同志待予歸二首其二)、

深慚經濟學封侯,都付浮雲自去留”(懷歸二首其一)。

在他看來,立功封侯不過是征逐虛名,經世濟民的業績也是浮雲。這是在消減人所稱羨的功名事業的熱度,凸顯“山中古洞”“鐘山舊草堂”等精神別業的高尚。王陽明身在風塵荏苒之際、兵戈戰馬之間,神馳於結廬浮峰之期、垂竿鑒湖之日。舉王陽明贛州詩三十六首為例,他此時的詩中有多重的聲音,一種是提兵平寇的凱歌,一種是山田野老的農歌,一種是蘿月松風的夢囈,還有點瑟童冠的吟哦。或者說,其中有多重世界,一個是熱血的戎馬世界,一個是平和的農耕世界,一個是清涼的山林世界,前二者活現在眼前,氣暢一時,後者則存在於夢想和憶念之中,落盡繁華。行動的世界背後浮現著靜觀的世界。王陽明並不擔心筆下甲馬兵戈與漁笠農簑的扞格,他將旌旗鼓角的意象與山田賈舶的景致相銜接,是為了說明他為和平而征戰、為民痍而興兵的正義性,顯示他滿腔的惻隱之心。如回軍上杭

南國已忻回甲馬,東田初喜出農簑。溪雲曉度千峰雨,江漲新生兩岸波。

時雨洗刷了兵戈上的血痕,賈舶載走了思民瘼、念瘡痍的心靈包袱。喜雨三首其一:

即看一雨洗兵戈,便覺光風轉石蘿;順水飛檣來賈舶,絕江喧浪舞漁蓑。

   他在兵事的書寫中不忘注入“仁”的元素;戎馬倥傯之際,不忘尋覓山林野性。聞曰仁買田霅上攜同志待予歸二首其二:

月色高林坐夜沈,此時何限故園心;山中古洞陰蘿合,江上孤舟春水深。」   「百戰自知非舊學,三驅猶愧失前禽;歸期久負雲門伴,獨向幽溪雪後尋。

洞門煙月、雪後幽溪的描摹,歸農之興、故園之心的吟詠,保全了他那高人雅士灑落無塵的審美形象。

王陽明作為命世人豪,學本一心,人們聽其言,觀其行,讀其文,對這樣獨立天地間的“百世之師”自然有近于聖人氣象派頭的預設和想像。但如果僅用聖賢形象的模子來衡量他詩作中的主體表現,就容易帶來閱讀的盲區或誤區。王陽明一生通明高爽,但又在從事抑或放棄公共事務的抉擇之間掙扎。元明時期,文人多以隱逸為高、以野處為尚,風氣如此,陽明也濡染此風。而且為了對治世人欲望之激擾不寧,他不厭其煩地表達隱逸理想。相較於道教修煉,隱逸山林的願望表達更普遍地存在于陽明詩歌中。他雖然有俠骨豪情,卻更欣賞孤舟聽雨的蕭疏情味。次魏五松荷亭晚興其一表明隱逸之志道:

入座松陰盡日清,當軒野鶴複時鳴;風光於我能留意,世味酣人未解醒。長擬心神窺物外,休將姓字重鄉評;飛騰豈必皆伊呂,歸去山田亦可耕。」

在王陽明早年,棲隱是和儒家孝悌觀念聯繫在一起的,而不是和慕道學仙相扭結的。如贈黃太守澍

 「惟縈垂白念,旦夕懷歸圖;君行勉三事,吾計終五湖。」

王陽明即世間而超世間,常常幻想著去追求不受限制的自由。但事實上他生活在塵世間,其詩中既表達了塵沙富貴、飛絮浮名的志節,也談到了養家糊口的俗累、妻子兒女的牽絆。如重遊開先寺戲題壁

  「中丞不解了公事,到處看山復尋寺;尚為妻孥守俸錢,至今未得休官去。三月開花兩度來,寺僧倦客門未開;山靈似嫌俗士駕,溪風攔路吹人回。」

廬山東林寺次韻

「遠公學佛卻援儒,淵明嗜酒不入社;我亦愛山仍戀官,同是乾坤避人者。」

真實也是陽明詩的魅力所在。作為個性表現的主要載體,獨標風韻的陽明詩歌沒有被限制在心學的框架內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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