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地書
《兩地書》魯迅著2019/08/01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。
- 作者簡介
魯迅(1881-1936)原名周樹人,文學家、思想家和革命家,浙江紹興人。他瘦,個子不高,愛抽煙,是一位戰士,也是一位丈夫和父親;是我們口中的魯迅先生,也是許廣平心中的"小白象"。
代表作《狂人日記》《阿Q正傳》。1933年4月,與魯迅的通信集《兩地書》編輯出版。
許廣平(1898—1968)筆名景宋,魯迅的第二任妻子。筆名景宋。短髮,旗袍,安靜,端莊,家世深厚,追求進步,是魯迅教下的小學生,是魯迅一生深愛之人,也是魯迅口中的"小刺蝟"。
已出版作品:《朝花夕拾》《野草》《呐喊》等。
- 內容簡介
總有一些感情,來得很平淡,卻也刻骨綿長。他和她,從一封求教信開始,慢慢萌發情愫。不在身邊的日子,彼此的思念越加強烈。他在別人的眼中,是戰士,是導師,是文豪;她在別人的眼中,是少女,是學生,是進步分子……但在彼此的眼中,他是她的小白象,她是他的小刺蝟……他們談時事、談生活、談理想,談得都是與情無關的事,卻又事事關情。他說:「我可以愛!」她說:「我不寂寞。」他是魯迅,她是許廣平。這是他們的書信,也是一個關於愛情、關於生活的故事。
《兩地書》是魯迅和許廣平的書信集,收錄了1925年3月到1929年6月間兩個人的通信,完整記載愛情軌跡。
4年相戀,4座城市輾轉,135封書信往來,11年傾心相伴。
從北京到廈門到廣州到上海,一邊暢聊國家大事人生理想,一邊明示暗示談著戀愛。
魯迅和許廣平互為知己、患難相伴、傾心相陪。這段歲月是兩個人生命中最為美好的時光。
論者認為:這本書信集從1926年底到1929年六月份,是魯迅心境由低盪轉為積極的時光,所有對社會混亂的不滿、對人性的消極感都在書信中流洩。再怎樣意氣風發的作家,也會有需要展現疲倦的時刻,也會有需要和親愛的人一起分享憂愁與快樂的心情。因此,《兩地書》或許不如魯迅的雜文、小說與散文詩般具有文學價值,但某些時候卻透露了更真誠坦白的一面,成了許多研究魯迅者必定參考的資料。信中兩人常提到鐵路不通、學潮不退、薪水發不下來、各文藝派別間的爭鬥的景象,不難想像當時中國政治與社會的各種問題,看他們的書信也等於是看到二0年代後半期的時代環境。本書信集起於魯迅對廈門大學腐敗的憂慮與求去,終於他對創造社成員污衊的辯解,書中內容多是憂慮操煩,難有完全平心靜氣的時刻,但越是如此,越發顯得兩人之間情感的難能可貴。魯、許二人正經中仍有幽默的恩愛表現,讀者不妨多留意他們之間變化多端、彼此呼應的稱呼吧!
- 目錄
序言
第一集北京
一九二五年三月至七月
第二集廈門-廣州
一九二六年九月至一九二七年一月
第三集北平-上海
一九二九年五月至六月
《兩地書》序言
作者:魯迅
一九三二年八月五日,我得到霽野,靜農,叢蕪三個人署名的信,說漱園於八月一日晨五時半,病歿於北平同仁醫院了,大家想搜集他的遺文,為他出一本紀念冊,問我這裡可還藏有他的信札沒有。這真使我的心突然緊縮起來。因為,首先,我是希望着他能夠全愈的,雖然明知道他大約未必會好;其次,是我雖然明知道他未必會好,卻有時竟沒有想到,也許將他的來信統統毀掉了,那些伏在枕上,一字字寫出來的信。
我的習慣,對於平常的信,是隨復隨毀的,但其中如果有些議論,有些故事,也往往留起來。直到近三年,我才大燒毀了兩次。
五年前,國民黨清黨的時候,我在廣州,常聽到因為捕甲,從甲這裡看見乙的信,於是捕乙,又從乙家搜得丙的信,於是連丙也捕去了,都不知道下落。
古時候有牽牽連連的「瓜蔓抄」我是知道的,但總以為這是古時候的事,直到事實給了我教訓,我才分明省悟了做今人也和做古人一樣難。然而我還是漫不經心,隨隨便便,待到一九三○年我簽名於自由大同盟,浙江省黨部呈請中央通緝「墮落文人魯迅等」的時候,我在棄家出走之前,忽然心血來潮,將朋友給我的信都毀掉了。這並非為了消滅「謀為不軌」的痕跡,不過以為因通信而累及別人,是很無謂的,況且中國的衙門是誰都知道只要一碰着,就有多麼的可怕。後來逃過了這一關,搬了寓,而信札又積起來,我又隨隨便便了。不料一九三一年一月,柔石被捕,在他的衣袋裡搜出有我名字的東西來,因此聽說就在找我。自然羅,我只得又棄家出走,但這回是心血來潮得更加明白,當然先將所有信札完全燒掉了。
因為有過這樣的兩回事,所以一得到北平的來信,我就擔心,怕大約未必有,但還是翻箱倒篋的尋了一通,果然無蹤無影。朋友的信一封也沒有,我們自己的信倒尋出來了。這也並非對於自己的東西特別看作寶貝,倒是因為那時時間很有限,而自己的信至多也不過蔓在自身上,因此放下了的。此後這些信又在槍炮的交叉火線下,躺了二三十天,也一點沒有損失。其中雖然有些缺少,但恐怕是自己當時沒有留心, 早經遺失,並不是由於什麼官災兵燹的。
一個人如果一生沒有遇到橫禍,大家決不另眼相看,但若坐過牢監,到過戰場,則即使他是一個萬分平凡的人,人們也總看得特別一點。我們對於這些信,也正是這樣。先前是一任他墊在箱子底下的,但現在一想起他曾經幾乎要打官司,要遭炮火,就覺得他好像有些特別,有些可愛似的了。夏夜多蚊,不能靜靜的寫字,我們便略照年月,將他編了起來,因地而分為三集,統名之曰《兩地書》。
這是說:這一本書,在我們自己,一時是有意思的,但對於別人,卻並不如此。其中既沒有死呀活呀的熱情,也沒有花呀月呀的佳句;文辭呢,我們都未曾研究過《尺牘精華》或《書信作法》,只是信筆寫來,大背文律,活該進「文章病院」的居多。所講的又不外乎學校風潮,本身情況,飯菜好壞,天氣陰晴,而最壞的是我們當日居漫天幕中,幽明莫辨,講自己的事倒沒有什麼,但一遇到推測天下大事,就不免胡塗得很,所以凡有歡欣鼓舞之詞,從現在看起來,大抵成了夢囈了。如果定要恭維這一本書的特色,那麼,我想,恐怕是因為他的平凡罷。這樣平凡的東西,別人大概是不會有,即有也未必存留的,而我們不然,這就只好謂之也是一種特色。
然而奇怪的是竟又會有一個書店願意來印這一本書。要印,印去就是,這倒仍然可以隨隨便便,不過因此也就要和讀者相見了,卻使我又得加上兩點聲明在這裡,以免誤解。其一,是:我現在是左翼作家聯盟中之一人,看近來書籍的廣告,大有凡作家一旦向左,則舊作也即飛升,連他孩子時代的啼哭也合於革命文學之概,不過我們的這書是不然的,其中並無革命氣息。其二,常聽得有人說,書信是最不掩飾,最顯真面的文章,但我也並不,我無論給誰寫信,最初,總是敷敷衍衍,口是心非的,即在這一本中,遇有較為緊要的地方,到後來也還是往往故意寫得含胡些,因為我們所處,是在「當地長官」,郵局,校長……,都可以隨意檢查信件的國度里。但自然,明白的話,是也不少的。
還有一點,是信中的人名,我將有幾個改掉了,用意有好有壞,並不相同。此無他,或則怕別人見於我們的信里,於他有些不便,或則單為自己,省得又是什麼「聽候開審」之類的麻煩而已。
回想六七年來,環繞我們的風波也可謂不少了,在不斷的掙扎中,相助的也有,下石的也有,笑罵誣衊的也有,但我們緊咬了牙關,卻也已經掙扎着生活了六七年。其間,含沙射影者都逐漸自己沒入更黑暗的處所去了,而好意的朋友也已有兩個不在人間,就是漱園和柔石。我們以這一本書為自己記念,並以感謝好意的朋友,並且留贈我們的孩子,給將來知道我們所經歷的真相,其實大致是如此的。
一九三二年十二月十六日 魯迅
- 書選 許廣平與魯迅的書信情緣
1925年3月11日,27歲的女師大學生自治會總幹事許廣平,親自登門給45歲的既是授課教師又是教育部僉事的魯迅送去第一封信,自稱是「當你授課時,坐在頭一排的坐位,每每忘形地直率地憑其相同的剛決的言語,在聽講時好發言的一個小學生」。許廣平寫這封信的目的,是就校內愈演愈烈的風潮尋求魯迅的指導與拯救:「先生,你看看罷。現在北京學界中發生了驅逐校長的事,同時反對的,贊成的,立刻就各標旗幟,……他自信是一個剛率的人,他也更相信先生比他更剛率十二萬分的人,因為有這點小同,但對于先生是儘量地質言的。……我現在希望你把果決的心意緩和一點,能夠拯拔得一個靈魂就先拯拔一個!」(2)
被許廣平認定為「更剛率十二萬分」的魯迅,在當天寫出的回信中對女師大校事避而不談,說是「我連自己也沒有指南針,到現在還是亂闖,……總結起來,我自己對於苦悶的辦法,是專與苦痛搗亂,將無賴手段當作勝利,硬唱凱歌,算是樂趣,……這真是沒有法子。」(3)
許廣平接到這封「真是沒有法子」的回信後並不洩氣,反而從魯迅平時的講課中發現了比「專與苦痛搗亂」更加激烈的「無賴手段」:「奇形怪狀層見疊出,這叫人如何忍耐得見看,無怪先生要當『土匪』去了!也殺個乾淨,痛快痛快!」(4)
比起許廣平的「剛率」與「痛快」來,憂憤深廣的魯迅更關注的是國人乃至全人類的大命運:「現在的所謂教育,世界上無論那一國,其實都不過是製造許多適應環境的機器的方法罷了,要適如其分,發展各各的個性,這時候還未到來,也料不定將來究竟可有這樣的時候。我疑心將來的黃金世界裡,也會有將叛徒處死刑,而大家尚以為黃金世界的事,其大病根就在人們各各不同,不能像印版書似的每本一律。要徹底地毀滅這種大勢的,就容易變成『個人的無政府主義者』,《工人綏惠略夫》裡所描寫的綏惠略夫就是。這一類人物的運命,在現在,——也許雖在將來,是要救群眾,而反被群眾所迫害,終至於成了單身,忿激之餘,一轉而仇視一切,無論對誰都開槍,自己也歸於毀滅。」(5)
從不僅與眼前的人類社會針鋒相對,對於懸置於未來的「黃金世界」也要勢不兩立的「個人的無政府主義者」綏惠略夫身上,魯迅既找到了「黑暗」的同點——「我的作品,太黑暗了,因為我只覺得『黑暗與虛無』乃是『實有』,卻偏要向這些作絕望的抗戰,所以很多著偏激的聲音」——同時又發現了超越「黑暗」的異點:「中國大約太老了,社會裏的事無大小,都惡劣不堪,像一只黑色的染缸,無論加進甚麼新東西去,都變成漆黑,可是除了再想法子來改革之外,也再沒有別的路。……我所以主張『壕塹戰』的原因,其實也無非想多留下幾個戰士,以得更多的戰績。」
在下一封信中,魯迅進一步透露了戰鬥的信息:「這種漆黑的染缸不打破,中國即無希望,但正在準備破壞者,目下也彷彿有人,只可惜數目太少。然而既然已有,即可望多起來,一多,就好玩了,——但是這自然還在將來;現在呢,就是準備。」(6)